米尼。你一聲不吭在干啥

　　媽媽，我放了個屁在被窩里

　　“噗——”

　　一起躲進來猛吸氣吧

　　真開心吖真開心

　　你是我的好媽媽

　　米尼。你一臉怪笑在干啥

　　媽媽，我撒了泡尿在樓梯口

　　“噓——”

　　一起等爸爸走過滑個跤吧

　　真開心吖真開心

　　你是我的好媽媽

　　米尼。你巴砸小嘴餓了嗎

　　媽媽。我拉了堆屎在窗簾后

　　“撲通——”

　　又黃又軟的繞條條

　　還熱著呢——吹吹氣

　　分你吃，分你吃

　　你是我的好媽媽

　　噼里啪啦島的小屁孩

　　很早以前，噼里啪啦島上的人不懂得怎么生孩子。

　　他們成天玩，餓了跑到海里抓魚吃，渴了上樹采椰子喝。噼里啪啦島的人太貪玩了，連建個公共廁所的時間都沒有，總是隨地大小便。久而久之，走在路上一不留神，就會摔個滿臉屎。

　　就算這樣，總有人躺在百無聊賴的月色下，突然想起“老和大人玩真是太沒勁了，要是能和一個胖嘟嘟的小孩成為永遠的朋友，那才酷咧”這樣的問題。

　　他們“要個寶寶”的想法通常一萌生就勢在必行。和我們這里的大人一模一樣。

　　當時，島上沒人懂得怎么生孩子。他們傳宗接代的方法如下：找個靜謐的黎明，頂著桶到椰子樹下等著。當由天上升騰的云和海上蒸發的浪結合而誕生的第一顆露珠掉落時，趕緊接住它。拿回家放在床上，對它唱足三天三夜美麗的歌，露珠就會變成香軟小寶寶。

　　許多噼里啪啦島的人都動過要孩子的念頭，但“接露珠”是高難度的技術活。許多人(尤其是犯“恐高癥”的女人)沒有攀高爬低、靈活機敏的好身手；即使準確接住了，很多人(尤其是公鴨嗓的男人)也因為唱不出感人肺腑的歌，眼睜睜看著寶貴的露珠隨著第四天黎明的陽光，“簌”一聲化為烏有。

　　久而久之，想要孩子的男人就找來抱著同樣想法的女人分工合作，一個管接露珠，一個管唱歌。這樣一來，噼里啪啦島嬰兒出生率果然有了些許提高。新生寶寶管男人叫“粑粑”(意為條狀的大便)，管女人叫“麻麻”(意為扁平型大便)。沒辦法，他們熟悉的第一個玩具就是滿地大糞。

　　再后來，不知從哪來了個會生孩子的唐嬤嬤。她有個體積龐大的屁股。這屁股大到只稍唐嬤嬤往地上奮力一坐，便能將島上所有“粑粑屎”和“麻麻屎”震得凌空一躍——像炒蛋時顛顛鍋，蛋就得翻面一樣。

　　唐嬤嬤非常珍愛她的屁股，秘不示人。她在自己房子門口掛了個牌，上面寫著“代人生娃”四個大字。然后就和自己的大屁股一起躺上床，眨巴著眼睛等生意上門。

　　噼里啪啦島民差點擠破唐嬤嬤家的門檻。唐嬤嬤不得不拿出大喇叭對大家喊，讓大家不要急。她說，在別處，自己確實是個循規蹈矩的代產婦。所謂循規蹈矩，就是符合生育孩子的自然規律：懷胎十月、一朝分娩。但噼里啪啦島的供需關系實在太緊張了，從昨天到今天，已經有超過五千個人委托自己生孩子。要按正常流程，她就算一口氣不歇地生個兩三千年，還沒個完。因此，她不得不跟大家商量，采用比較“激進”的流水線方法生寶寶。

　　噼里啪啦島的人都是急性子，一聽到有流水線生寶寶的方法就大力贊同。后來才想起要一問究竟。

　　唐嬤嬤說，她放的屁也可以變成小寶寶。而放屁這種事情，周期短、數量多、見效快、沒有節假日，對母體傷害小、也不大受其精神狀況影響。真是最好、最值得推廣的孕產方式了。

　　“放屁？”噼里啪啦島的人邊把大便隨意拉在唐嬤嬤家門口的廣場上，邊奮力搖著頭，拒絕接受事實。

　　但唐嬤嬤安撫他們，說其實小屁孩和露珠寶寶長大后沒有什么區別。甚至有數據表明，小屁孩更結實易養，聰明可愛。關于有人提出“小屁孩可能會很臭”這個置疑，唐嬤嬤認為這完全取決于委托人要養個什么樣的孩子。如果委托人給她帶來昂貴又芬芳的玫瑰膏、薰衣草餅、她吃完放出的屁肯定是香噴噴的，這樣的屁長成小娃娃想必也端正可愛；要是委托人隨便給她帶點快爛了的老香蕉、隔夜的玉米餅什么的，當然也只能得到臭熏熏的小娃娃咯。

　　大部分噼里啪啦島的人一下子無法接受“要個小屁孩”這樣的事實。和唐嬤嬤見面的第一天，他們心中五味雜陳，回家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糊了滿臉大便。但即使這樣，在深夜井邊打水洗臉時，他們還是堅定地祈禱著：“雖然這個島和我都臭氣熏天，但還是請上天賜予我個露珠寶寶吧！小屁孩……真是有失身份的事吶。”

　　過了一段時候，還是有些人扛不住，偷偷跑去找唐嬤嬤。有了生意，唐嬤嬤就成天躺在床上，動用她的大屁股放屁。

　　她有時候放的屁有巨大又漫長的聲響：“噗——”由此誕生的小屁孩個頭高、胖、慢性子，臉上常帶著茫然又好脾氣的神情。

　　有時候的屁聲是快速且有節奏的“撲、撲、撲”，由此誕生的小屁孩機巧靈活，好動，有音樂天賦。

　　有時的屁聲像欲言又止的“呃——嗯”，由此誕生的小屁孩內向又羞澀，謹慎，熱愛哲學、天文學這些向終極問題致敬的學科。

　　有時的屁聲又非常響亮、聲震八方，但就短促的一聲：“砰！”由此誕生的小屁孩熱愛運動，有領導欲，但缺乏耐心。

　　……

　　最怕那種只聞其味，不聞其聲之屁。要是唐嬤嬤放了這樣的屁，她就會大聲喊起來：“我難產啦，我難產啦！快拍拍這個屁！”人們揮舞著拳頭，胡亂拍打著眼前的空氣。嗯，剛出生的屁和孩子一樣，拍拍才能長踏實。

　　后來，幾乎所有噼里啪啦島民都到唐嬤嬤那里去要孩子。他們把唐嬤嬤給他們的屁捧回家，放在熬糖水的鍋里煮吖煮，就變成了香白嫩軟的寶寶啦。

　　一開始，小屁孩們多半在睡覺，它們睜開眼，想起自己是一個屁變成的，有些寶寶覺得很丟臉，就哇哇哇地哭起來，不愿意接受這樣的命運和現實。有的寶寶覺得還挺好笑的，它們把“我是一個屁”這事藏在肚子里，經常拿出來想想，自個嘿嘿嘿地笑。嗯？米尼吖，米尼就是后面那種寶寶吖。

　　小屁孩一打起嗝來就止不住，它們不停重復著：“嗝！嗝！嗝！”這和他們曾經是“一個屁”這事，有很大的關系。

　　還有就是，小屁孩不能生氣。他們一發火，就會臉紅脖子粗，身體漲得越來越大。要是沒人及時阻止，他們會像“一個屁”那樣，氣炸了！

　　噼里啪啦島的“粑粑”和“麻麻”從唐嬤嬤手上接過屁后，得一溜煙跑回家。要是中途摔了跤，或者是被什么事絆住了。搞得屁很不高興，它就玩消失了。后來，為了提高路途的安全系數，島民們齊心合力搞了次大掃除。小屁孩們再也看不見滿地大糞，他們不理解“粑粑”和“麻麻”是什么，就管他們最親近的大人叫“爸爸”和“媽媽”。

　　他們現在只在星空下唱歌。唱給一切爸爸媽媽、小屁孩、波浪和群島、大屁股的唐嬤嬤聽。唱給總在暗處的屎尿屁聽。

　　PS：媽媽，我是從哪來的？——總有一天胖嬰米尼會問起這個問題。

　　它出生前，我也和許多準媽媽一樣，吃葉酸、穿輻射服、念經、看好看娃娃的照片。不知道別人怎么想，我通常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但最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孩子舉世無雙。

　　在產檢房、待產室、以及后來的兒科病房，看過很多人的悲傷、憂慮、無助和焦急。雖然同情，但仍舊懷著僥幸的心理暗自想，我孩子是比較順利的那一個吖！

　　這是作為新媽媽的自私與不確信。

　　胖嬰米尼一周二時，被診斷身有隱疾，自愈的可能性很低，在兩周歲前要動手術。過去的三個月，雖然總微笑著用力做事，但夜深人靜，冷不丁就會陷入未來無盡的未知黑洞里。

　　不知道該怎么辦。孩子的成長有時候快逾閃電，有時候卻如抽絲剝繭般細密難熬。

　　不知道能求助于誰。作為一個從不許愿、認為心性的自由解脫遠比在挫折中逢兇化吉重要一萬倍的無神論佛教徒，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祈禱，向誰祈禱。

　　三月十九號，米尼第二次檢查前幾天，在北京出差，已經連續幾晚睡不安穩。我給廣普法師發了條信息，很慎重地問：“師父，祈禱有用嗎？”

　　有的。祈禱能產生正能量。

　　那天下午，談事的間隙，我跑回房間，心里沉甸甸的，隨便找個地方就跪下去。跪在一個特小資文藝的酒店豪華大床房地板上，窗外是別個房子的屋檐以及一角霧蒙蒙的天。但那一刻相信漫天神靈都蒞臨傾聽，聽自己一遍一遍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然后聽天由命地回家，去醫院。聽見醫生說：“你的孩子自己長好了，不需要我們做什么了。他真棒！”

　　不大愛拿苦難和霉運當談資。之所以說起這個，是因為這是每個父母必然有過的體會。

　　在沒做父母之前，我們都是眼高于頂的人。生于五濁惡世，自己干過無數錯事和傻事，卻一味貪圖索要完美的后代。希望孩子百病不生、遇難成祥、卓爾不群。

　　現在，我想，從另一方面說，孩子的小病小難也許是他們要交付給我們的、上天最可寶貴的示現。讓我們屈下膝來，用卑微的姿態聆聽他者的痛苦、接受自己的無能、洞察生老病死迷障之外的勇氣、遇見自己最無私的愛。

　　以及，相信奇跡。

　　媽媽，我是從哪里來的？——小米尼，總有一天，你會問我這個問題。

　　在告訴你真相之前，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說出各種傻話。

　　比如，你是從浪花里浮現的。

　　你是霧氣凝結的第一顆露珠。

　　還有，就像這個，你是一個屁變成的。

　　我還會模仿各種屁的聲音：

　　“噗——”

　　“撲、撲、撲”

　　“呃——嗯”

　　“砰！”

　　你喜歡這個，對吧。然后我們倆就會帶著害羞和快樂，哈哈大笑起來。

　　現在，和未來所有的時間里，我都希望自己是帶給你快樂的人，而不是帶給你各種要求和判斷的人。

　　一個滿目糞便的島嶼、一群滿臉污垢的人，怎樣歡迎從天而降的小屁孩呢？

　　該把他摟在懷里。

　　學習改變和寬恕，改變和寬恕自己，和這個臭氣熏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