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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昨天那場爭吵，章魚和向真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了微妙的變化。正當(dāng)我趴在桌上記錄這些細微變化時，常松神秘地走到我身邊，賣起關(guān)子：“我告訴你，昨天你沒有和孩子們正常吃飯，錯過了很多機會！”
“不就是帶魚少了一些嗎？”我滿不在乎。
“絕對不止這個，你知道嗎？那個毅然，就是那個特帥的孩子，昨天晚飯居然請每桌人喝可樂，還帶著孩子們來給我們敬酒。”常松指著靠窗那一桌，我看到了毅然的身影。
“哦，就是那個走路都不著地的帥哥？”我轉(zhuǎn)過頭。
“什么叫走路都不著地？”小白金口難開，這次居然搭訕起來。
“就是那種特想當(dāng)領(lǐng)導(dǎo)、想要隨時出風(fēng)頭的人。于是，他常常會模仿一些他所看到的成人行為，我猜測這孩子一定是母親比較寵愛他，而且他和爺爺奶奶那一輩兒接觸得較多。［孩子的行為習(xí)慣往往反映出他的成長環(huán)境和家庭背景。這個孩子和父母出去應(yīng)酬的情況比較多，在學(xué)校里應(yīng)該有一定的號召力，所以到哪里都不能忍受寂寞。］其實，這孩子好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會很出息的，不過絕對需要給他點兒苦頭嘗嘗。”
喧鬧聲從那桌陣陣傳來，我不得不感慨這不到40人的隊伍里，可真是藏龍臥虎！
第三天的課上，我特意留了道評價題：讓每個孩子對上來進行表演的孩子進行評價。可房間里靜悄悄的，孩子們聽到提問之后，三秒之內(nèi)把頭都埋了下去。除了兩個人，一個是向真，另一個就是毅然。
我沒有急于進行下去，開始給孩子們說了一個教授當(dāng)年講給我的故事：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要在世界范圍內(nèi)對孩子做一個問卷調(diào)查，問題非常簡單：請你就世界上其他國家的糧食缺乏問題發(fā)表一下自己的觀點。來自歐洲、拉丁美洲、美洲、非洲和亞洲的孩子都沒有回答上來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看不懂這個題目。老師非常奇怪，就問他們哪里不懂。結(jié)果，拉丁美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請”；非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糧食”；歐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缺乏”；北美洲美國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世界上其他國家”；亞洲中國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發(fā)表自己的觀點”。
孩子們隨著我的描述，頭慢慢抬了起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我們發(fā)表觀點的，觀點可以包括對事件、對人物的看法，這種看法可以是褒義的，可以是你對他的欣賞和贊賞。當(dāng)然，也可以是建議，我比較反對你們做評價時用‘意見’這類詞語。所以，我想聽到你們的看法和觀點。誰能和我分享呢？”我語音剛落，孩子們立刻開始說話。［兒童是非常容易受故事影響的，一個好的故事比單純的說教效果好得多。］
可是，帥哥毅然確實讓我大吃一驚。這帥哥簡直就是現(xiàn)代社交產(chǎn)物，請大家喝飲料、吃零食，只要看見老師需要幫忙他從不推脫。他們營在他的強勢管理下井井有條，但其他營員太聽他話了，這總讓我覺得不對勁兒。我曾問過孩子們，他們都說他很兇，但營隊成績不錯，所以在毅然的壓制下也開心。
我一直都在觀察，看看這些孩子們什么時候才會反抗。［很多時候，我們在孩子面前都會擔(dān)任一個“預(yù)知者”，提前告訴孩子哪里會有障礙，提前替他們解決了困難。實際上，我們又一次剝奪了孩子成長的機會，每一次完整的經(jīng)歷對于他們來說都是一次最有價值的課程。］
晚飯過后，我看見幾個孩子神神秘秘地鉆進一樓的房間，我跟隨其后，看了眼房門上所寫的名字，原來這就是毅然的房間。
我明目張膽地把耳朵貼在門口開始偷聽。
“你們每個人都要打丁丁一下，并且……”后面幾個詞我聽不清楚，接著立刻從房間里傳出來“啪啪”的聲音。
我推門而入。只看見一個孩子站在墻角，被其他八個孩子包圍住了。原來因為丁丁自己沒有完成相關(guān)任務(wù)，于是被營長毅然懲罰。他把營員都召集到自己房間，先讓孩子們發(fā)誓絕對服從，然后讓每人打丁丁一下，并朝他吐唾沫。
讓我吃驚的是，所有營員里面，只有兩個人堅持沒有服從他的命令。
“你們現(xiàn)在都回到自己房間去，毅然和我去外面走走。”［不能立即當(dāng)著眾人直接指出孩子的不對，引導(dǎo)他們說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幫助他們分析自己錯誤并且得到真正的反省。］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這時的毅然還是昂著頭，把外套拿在手上，和我朝外走去。
冬天的晚上很冷，我一路沉默，心里百感交集。在心情沒有完全平靜前，我不想過于倉促地進行談話。
我們倆在雪地里沉默地走了20分鐘，月光灑在雪地里，只看見我們的影子越拉越長。這20分鐘里，毅然一直都昂著頭，不認為自己有任何不對，一直等我發(fā)話。
“好了，我們回去吧！”我轉(zhuǎn)身往回走去。［在孩子沒有意識到自己錯誤的時候和他談話，不僅不能讓孩子反省自己的錯誤，還會激發(fā)孩子的逆反情緒。］
“回去？”毅然疑惑，“你沒有什么要問嗎？”
“你不說，我再怎么問都沒有辦法。而且，你都是大人了，我想你這樣做有你的原因，既然你不說，我就回去問丁丁他們，或許他們會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我還是希望聽你說。”我的聲音低沉，如同我當(dāng)時的心情。他沒有回答我，于是我們繼續(xù)并肩行走。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蘭海，你說過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那我現(xiàn)在還擁有表達權(quán)嗎？”毅然看著我。
“擁有。”我冷冷地回答。
“今天丁丁就是錯了，他違反了游戲規(guī)則。既然他錯了，我是營長，我這樣懲罰他有什么問題嗎？”毅然同樣冷冰冰。
“關(guān)鍵在于你選擇了這種不好的懲罰方式。”我拉起他的手，“毅然，小時候我們犯錯，爸爸媽媽都會選擇不同方法懲罰我們。比如說，我媽媽就會罰我洗碗，我爸爸就會不讓我看電視。總之，我們不能選擇用侮辱人格的方法去對待犯錯誤的人。你讓每一個人都去打他一下，你想，對于丁丁來說是多么大的傷害，你能理解嗎？”［對于孩子所犯的錯誤，我們一定要清楚兩件事：第一就是原因，孩子行為背后的原因；第二要分清楚是想法上的錯誤還是行為上的錯誤。對于毅然來說，他的出發(fā)點是好的，所以我們需要改進的是他的方法，而不是全盤否定。］
“我當(dāng)然能理解。”毅然把頭低下去，“我，我也被這樣懲罰過。我們班主任也這樣懲罰過我。不僅懲罰過我，還有我們同學(xué)，之后大家都會害怕，所以我想丁丁犯錯了，我用同樣的方法，那肯定會有效果。”［孩子的模仿能力極強，他們會根據(jù)事情的結(jié)果來決定自己是否要學(xué)習(xí)某種方法，而不能完全正確地判斷對錯。］
毅然昂著的頭終于低了下來。我的內(nèi)心像著火的森林，一片片燃燒起來。
“當(dāng)你被懲罰的時候，你舒服嗎？”
“忘了什么感受，只記得這事。”
“你覺得當(dāng)時老師還可以用其他方法處理這件事情嗎？”
“我不知道，我后來就只會用這種方法管人了。”
“你覺得如果我和常松、小白之間也發(fā)生了這樣的矛盾，我會怎么處理呢？”我把話題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你們不會的！你們很友好。”毅然對我的這個假設(shè)有些意外。
“我們之間也有矛盾，但我們從來都尊重對方的想法，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做到你所說的友好。記住，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尊重對方是解決彼此矛盾的基礎(chǔ)。我想你會明白的。”
我們回到營地，我送毅然回到房間，又去看望了丁丁。
這幾天的大運動量使得孩子們基本上都準(zhǔn)時睡覺，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剛才的對白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不知怎么又再次來到剛才的雪地里的，瑟瑟寒風(fēng)從我脖子里鉆入，凍結(jié)了我的心，一種冰涼徹底的失望感，通過血管傳送到我的全身。
老師，多么神圣的稱謂。如果孩子的所作所為可以被諒解的話，那么，我無法解釋一個成年人的所作所為。“暴力”是最直接的方法，連一個不會思考的人都能用這種方法去解決問題，這不過是利用自己的權(quán)力來解決問題罷了。扮演社會角色的我們，每個行為都在影響著孩子，無形中為他們創(chuàng)造一個環(huán)境。教育就是影響力，人對人的影響力。
我對自己說：一定要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找到幫助孩子的方法遠遠比指責(zé)犯錯誤的孩子重要。］不能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這樣對毅然和丁丁的成長都很不利。第二天上午，我進入教室，對各營提出下列問題：作為營長最重要的是什么？作為營員最重要的是什么？很多營長的答案是團結(jié)和交流，而毅然的答案是“讓所有人服氣”，這答案并不出我所料。
“好！告訴我，營長們，你們認為通過怎樣的方式可以讓別人服你？”我繼續(xù)追問。“給予別人力量。”
“幫助別人。”
“鼓勵別人！”
各營長紛紛回答。
我看向毅然，問道：“毅然你告訴我，作為營長，你如何讓別人服氣？”
“當(dāng)他們做錯事情時，我懲罰他們！命令他們服從我的意見！”他有些急切地回答。
“五營的人，告訴我，你們服他嗎？”我有些生氣地問。
“我們不服，他總欺負我們！”
“作為一個營長，我們首先考慮的應(yīng)該是整個營隊的榮譽。營員對營長的信任和佩服，來自于營長自身的優(yōu)秀才華以及團結(jié)他人的能力！我今天要強調(diào)的是，五營營長毅然進行營隊管理的方法不得當(dāng)，采取了一些過激做法，雖然當(dāng)時控制了營隊局面，但卻給五營帶來負面影響。所以，今天要宣布一個決定：五營營長撤換，并且五營積分歸零。你們必須從頭來過！而今天的歸零，并不只是因為毅然，五營的其他營員同樣需要負責(zé)！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毅然你要明白，任何一種霸道的做法都會讓你的營員懼怕你，而不是敬佩你。而營員們，你們要知道，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有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時候，你們每個人都要學(xué)會反抗，這次，你們沒有反抗、你們的沉默、你們的無原則服從，這讓毅然誤認為自己的做法很有效！你們要為你們的沉默負責(zé)！毅然作為一個領(lǐng)導(dǎo)者，你有渴望、有熱情、有目標(biāo)，但你的方法錯了，而其他營員的姑息讓你進行了錯誤的判斷。所以，撤掉你的營長，你們營積分從3460分全部歸零！你服嗎？”［孩子行為構(gòu)成的原因不僅有個人因素，更重要的是環(huán)境促使。懲罰不是目的，而是要讓在這個環(huán)境中的所有人都有所獲，能夠自我思考。孩子們的不會反抗實際上是一種懦弱，他們讓自己失去了權(quán)力。］
當(dāng)我慷慨激昂地說完這些話后，全場鴉雀無聲。
30秒的寂靜之后，毅然站了起來，堅定地看著我，大聲說：“服，我服！”［認錯，應(yīng)該是孩子自己主動的意愿，而不是因為屈服于老師或者父母的一種被動行為。］
晚上，孩子們開始排練自己的話劇，五營的孩子們圍在一起做著話劇道具，耳邊傳來陣陣笑聲。
毅然獨自走到我旁邊，問道：“蘭海，能給我們一次機會嗎？我說的不是我，而是我們的積分，你看我們都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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