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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訪人：雷文(北京)

　　年 齡：30歲

　　受教育程度：大學(xué)

　　婚姻狀況：1998年結(jié)婚

　　健康情況：1998年宮外孕、1999年試管生育

　　職 業(yè)：公司銷售主管

　　個人檔案

　　試管嬰兒的發(fā)生就目前來說它僅是人類生育的一種補(bǔ)償方式。未來，也許人類注定要接受各種各樣的科學(xué)技術(shù)針對生育的運用……技術(shù)是個魔術(shù)師，技術(shù)對人存在的根本性顛覆才剛開始。但愿它展示給我們的試管里，會首選愛情做試劑，不然，我們的心會沒著沒落，會感到挺凄涼。

　　生命、愛情在試管中相逢

　　我結(jié)婚時已經(jīng)28歲了，丈夫是我在情急下抓的一根救命稻草。再不結(jié)婚媽就得跟我急。沒結(jié)婚呢是我鬧得我媽心里不平衡，等結(jié)了婚，是我心里不平衡。就讓家里給逼的，你說以我這樣，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做挺體面的工作，憑什么要下嫁一派出所警察？

　　所以，結(jié)婚后一直沒心思要孩子，沒想到不想要偏找上門來，開始是覺惡心還伴著肚子隱隱疼。我就跟他說，走吧，陪我去醫(yī)院做了。他也不吭聲跟著我走。到醫(yī)院先化驗證實是懷了，我就要求大夫今天做了吧，不是越早越好嗎？大夫勸我：你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干嗎不留下？見我不吭氣，大夫還以為是丈夫的主意，轉(zhuǎn)過來勸他：你們男人千萬別把女人的身體當(dāng)莊稼地，種一茬割一茬。要知道那可沒那么皮實，搞不好種下就再也收不回。丈夫啊啊支支吾吾。我明白他有苦說不出，他是個喜歡孩子的男人，可他也絕不會勉強(qiáng)我。他曾幾次跟我說，不管你對我咋樣，我就是沒辦法不把你當(dāng)回事。

　　就這么西里糊涂回來了。人家醫(yī)生不給你當(dāng)天做手術(shù)，讓好好商量再決定。我一臉苦相，他倒挺樂：“別煩那，熬幾天再去不遲。”他哄我。回家就一刻不停在你周圍瞎轉(zhuǎn)悠，想吃？想睡？想怎么著？我豁出不睡覺了伺候你。我說你煩不煩，誰叫你伺候，你還有心肝沒有，我這還沒生孩子，肚子就天天疼，越來越疼，到生時還不把我疼瘋，你安什么心？！

　　特堵心得慌，邊說邊哭邊找岔打架撒氣。沒想越哭越疼，有點忍受不住了。我就大叫說，把止痛片給我，他趕緊找著遞到我手里，我吃下后覺得可以忍耐了，接著哭哭啼啼，特委屈的樣子。沒一刻鐘，那種疼又來了，我又叫又往嘴里灌藥，然后又接著哭，數(shù)落他。他倒真是一副豁出去的好脾氣，滿臉堆著笑臉。

　　我覺得那天我肯定在生理和心理方面都不正常，好像一腳踏進(jìn)了一座挖空了的大山洞，感覺那座山一點點在塌陷，我快被壓在洞里。只想逃又沒別的法子。只能靠吃止痛片穩(wěn)住自己。這次疼時我一下吃了好幾片藥，他一看跟我急了：你這么個吃法還不吃出事來？我說你別管，敢情你不知疼是啥滋味。他不吭聲但把藥藏得再也找不著。我說，我先去廁所，等我回來你不拿出來，我就跟你急！

　　結(jié)果我在廁所就出不來了。昏迷大出血。等我徹底清醒時都第二天下午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值班大夫。我說我怎么了？她嗵嗵幾句話把我說暈了：“你昨天宮外孕大出血，手術(shù)做得不錯。你的一側(cè)輸卵管已經(jīng)切除了。手術(shù)時發(fā)現(xiàn)子宮有積瘤，像你這種情況建議別再要孩子了，因為再懷孕很容易在另一側(cè)輸卵管發(fā)生。”我當(dāng)時覺得她這通話說得特冰冷公事公辦的樣子，可能人家對誰都這樣，都這么面無表情。可對我來說，這里面信息量太大，首先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宮外孕這個詞，然后又把我輸卵管切了，輸卵管干什么用的？然后子宮還有問題，最后好像是從此不能生孩子了。我也不知值班大夫什么時候走的，只顧躺床上翻來倒去琢磨她拋給我的這幾句話，前面那些無論如何搞不明白，最明白的是我從此不能生孩子了。整個下午老想這事想得腦子像灌了鉛，昏沉沉的，但閉不上眼，有一根神經(jīng)興奮得蹦蹦跳。

　　晚飯前丈夫來了，說趁我沒醒前到單位請假，就再也不去上班，要一心一意伺候我?guī)滋臁Ｎ乙娝且荒槼镣吹纳禈樱詾樗裁炊贾懒耍蛦枺耗阒郎督袑m外孕？！他說：“你這下讓我知道了，嚇?biāo)勒l！你敢情啥也不知道了，光血就輸了1400CC，大換血。手術(shù)簽字都把我整癱了。不過，這不是又好了，沒事別怕，養(yǎng)好了還是條好漢。”他想逗我樂，可他缺幽默智商。不過，從他內(nèi)心里流出的情緒里，我感覺他只明白了發(fā)生的這檔子事，壓根不知道后面等著的是什么結(jié)果。可能醫(yī)生就沒跟他說那么多。我一下覺得被自己心里這個秘密壓得難受，煩躁不安，還不想跟他說。有點像人面對生死大問題時，反而不愿跟別人嘮嘮叨叨。

　　夜里幾乎沒睡著，思前想后，主要想再也不能生孩子這個事實。原來沒病時覺得這輩子要不要孩子兩可，一想到自己這么委屈地下嫁、想到一旦要個孩子就要鐵心過一輩子。真覺挺大一件事，沒法定下來。就是要也是遙遠(yuǎn)的事。可現(xiàn)在一夜之間就告你沒法生了，無論跟誰也沒法生了，才覺得原來我把生孩子看得這么重，覺得再也沒法活得完整了，就好像成了殘疾人，而且人家殘疾也能生孩子，越想越絕望，好像問題嚴(yán)重到已經(jīng)是面臨生死選擇了。奇怪的是，壓根就沒想我丈夫的問題。好像這是我一個人的災(zāi)難。反過來又問自己：為啥我這么痛苦不想跟他說呢？肯定是我不愛他。

　　我這人其實是挺理智挺能扛事的，除了一直理不清男女感情，搞不清愛什么樣丈夫，其他都能搞得有頭有尾，門門清楚。所以，過了絕望的災(zāi)難的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就覺得已經(jīng)能面對不能生孩子這事了，起碼我不會當(dāng)人面哭啼啼，哪怕在丈夫面前，小破事我可以任著性子在他那哭鬧，這么大的事我倒啥動靜也沒了。

　　早晨趁值班大夫查房，我說想搞清幾個問題，輸卵管、子宮積瘤……說起來真可憐，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渴望的也是聽到的最多的一次婦科知識。我想我這前28年真是白活了，怎么就沒想讀讀自己這本書呢！

　　半個月出院，媽說要接我回娘家養(yǎng)養(yǎng)，我同意了。心里有結(jié)跟媽說說沒顧忌，跟他總覺沒那么親，再說他啥也不知道，我也不想說，就沒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伺候。沒想他跟我媽爭起來，還說老婆是他的，放我家他不放心。媽說看你這男人把他能得，他還能把你含嘴里不成，這么小氣。媽嘴上這么說，心里是夸他女婿，待她閨女好，又知體貼丈母娘辛苦。

　　我乖乖回自己家去。這下輪到他大獻(xiàn)殷勤，每天湯湯水水灌我，笨手笨腳忙得像打仗。最觸動我的是，他竟然還學(xué)著制造浪漫：每天在我的床頭買一把鮮花，天天換一個品種。呀！婚前婚后他雖然一直寵我，可每次都是落在實處。像農(nóng)民似的，他自己也說不會來虛的，不好意思。我能看出他浪漫的挺不好意思，但特打動我。

　　我真忍不住了，把不能再生孩子的事說了。看得出他真受刺激了，有兩天沒出去買花，沒事老是在廁所蹲著，抽一地?zé)燁^。我說咱們離婚吧，這樣對你公平。我說咱結(jié)婚一場，你愛我寵我，可我一直沒把你放心里。到現(xiàn)在，我才開始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能不在乎你，你已經(jīng)在我心里住下了……可是晚了，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

　　我哭得像淚人，馬上要生離死別，他卻沖我吼起來：“你把我當(dāng)傻子、當(dāng)沒情沒義的流氓，你那點事我早就知道了，天塌下來啦？！”

　　就這么著，我終于明白天塌下來有人甘心情愿替我頂著，而且也一下子看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才不出眾，貌不耐看，但的的確確骨子里是條漢子。沒什么配不上我的。有了愛情，覺得自己心智全面迅速退化，思路不清、顛三倒四，但活得特有勁頭。只有生孩子這事壓在我心里，沒法輕松，沒法心安理得。正因為愛，他是那么想要孩子。

　　上班后，我開始背著他尋醫(yī)問藥，有大夫說，宮外孕經(jīng)歷的再懷孩子，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希望。我決定冒險試一試。跟他說，他堅決不同意，說再讓他受那種刺激(宮外孕)他就得猝死。

　　生不了孩子我恐怕也得猝死，我覺得欠他的，也欠自己的，我不甘心，最后想到了試管。把這事跟他說時，他以為我說瘋話。那跟咱老百姓沒關(guān)系。我說門診去過了，跟農(nóng)民都有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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