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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宋宋那邊已經(jīng)查完了，踱步到我的身旁，開玩笑說：哎呀，一半以上的法國人都不用做血型檢查……那是我們有一次看到一個笑話，說法國的私生子占全國家庭的一半以上。可是這個時候聽到這個笑話，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眼睛看著白墻，只感覺一根冰涼的針扎進了我的胳膊。而胳膊上被一根橡皮管子勒得生痛。這次抽血的時候很長。一共抽了四管血。我看著那黑紅的鮮血流了出來，又看著那小伙子手忙腳亂地換著管子，直恨得牙根癢癢。總算沒出什么茬子。總算是抽完了。

　　接下來的檢查就順利多了。上洗手間采尿樣標本，稱體重，量血壓，再去做B超。我躺在床上，腹部涂抹了一些膏狀物，一個傳感器在上面滑動著，那醫(yī)生一臉嚴肅地看著屏幕。我試圖側(cè)過臉來，看看那電腦屏幕上晃動的黑白，看看我的孩子已經(jīng)長成什么樣子了。可是，我的余光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黑白絞合在一起。隨著那個滑動的傳感器的移動，那些景象波濤般混在一起，晃動著，發(fā)生著改變。

　　我的心突然揪了起來——到了這周，我突然神清氣爽了起來。那些嘔吐突然不見了，睡眠也變得好了起來。有時候感覺肚子像是一片熟睡的大地，沒有一點動靜。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還存在。他是不是在長大。現(xiàn)在這段時間，真是極其恐怖的一段時間——早孕反應(yīng)基本上結(jié)束了，可還沒有明顯的胎動。我常常會掠過一縷擔(dān)憂：他是不是還活著？

　　終于看到了B超的結(jié)果——宮內(nèi)可見胎兒回聲。胎動好。胎心好，在恥骨上。雙頂徑。節(jié)律齊。脊椎排列齊。羊水清晰。最大羊水深度。胎盤成熟期1級。胎盤厚度。而且，是單胎。宋宋看著檢驗單，松了口氣——幸虧不是雙胞胎！我們哪里能養(yǎng)得起……

　　看來，丁丁長得挺好。雖然還沒有開始伸胳膊踢腿，但卻一天天在長大。他有自己的心跳。因為太微弱，所以我聽不見。突然有了一種很真切的感覺：那么，這一切都是真的了？我經(jīng)常會產(chǎn)生出一種懷疑的感覺，仿佛懷孕是我的一個夢。而現(xiàn)在，那些晃動的、粘連的黑白圖像堅定地表明了一個事情：我的肚子里——真的有一個孩子！而且，他有胎動，有胎心。

　　好像一直都走在黑暗中。突然，從天窗里泄了一點光進來。我打了一個激靈。啊……再也不能吊兒郎當了。再也不能隨便生氣了。雖說他小，可他卻是真的存在著。我有些振奮。看宋宋，卻有一些緊張，表情嚴肅，一絲不茍地率領(lǐng)著我，走上走下，把剩下的項目做完。檢查尿、心電圖及其它，再到驗血處拿回有結(jié)果的單子。在夫妻血型上，蓋著兩個張開的嘴唇似的O。是的。我們都是O型血。孩子不會產(chǎn)生什么融血現(xiàn)象。多么幸運！

　　醫(yī)院是那樣現(xiàn)實的地方。證實了一切存在的可能。走出那幢高大威嚴的建筑物后，我再次回頭看了它一眼。在立交橋的旁邊。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我的懷里揣著一疊紙，一些曲線，一些指標。那些抽象的東西無一不在證明：我的身上，有一個孩子。

　　孩子。“我的身上，有你的孩子。”那時候，我還很小。在家鄉(xiāng)看到小說《夜行貨車》時，渾身發(fā)抖，并且記住了這樣的對話。那個女人，在男人伸出拳頭要打她的時候，她抱著肚子說。男人那樣地厭棄她——認為她是被別人甩了之后賴上他的。可是女人卻說，孩子，我自己生，自己養(yǎng)。兩個男人，都傷透了她的心。她唯一要留給自己的，是一個孩子。

　　她說：“我的身上，有你的孩子。”那時，我大約只有16歲。在葡萄架下。一個夏日的午后。院落里安靜極了。大人們都睡午覺去了。太陽也昏沉沉地在下墜，可我卻冷得發(fā)抖——為那個要自己生孩子的女人。仿佛內(nèi)心中有一縷莫名的柔情被這些文字撥弄了起來。我抬頭看天。天空被層層葡萄葉片覆蓋著，只能看到一些小小的縫隙。我感到自己如天空一樣憂郁。

　　一直到現(xiàn)在，在回家的路上。身旁走著我的男人，而我卻有些沉默。我不知道文字的穿透力會這么持久。那個時候，院落里劇烈的陽光，繁盛的植物，空氣中的芳香，都攜帶著那些文字侵入到了我的記憶深處。今天，再次打開它的時候，我仍然能夠看到一個女孩子的憂郁：她隱隱地擔(dān)憂著自己的未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那種擔(dān)憂——未來，她將面對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開始霸道地占有她了。

　　我們終于將手握在了一起。宋宋的手。他看著往來的車輛，就握起了我的手。他的手不大，但很堅實。皮膚白。整潔而修長。他堅定地要將我的手拉住。他要拉著我一起過馬路，替我遮擋危險。突然就有了一些心疼——如果不是這個孩子，我們會是怎樣？其實，他一直都喜歡扮孩子，可是現(xiàn)在，他卻突然長大了許多。我們就這樣手拉著手回了家。

　　一想到孩子即將誕生，所有的私心雜念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泥土，像草根，像樹皮，像大理石。我感到一種力量涌了上來。

　　同類

　　最近約會的人全是孕婦。懷孕6個月、7個月、8個月，時間不等。她們出現(xiàn)時，攜帶著大小不同的肚子，但卻一樣的疲倦和警惕。疲倦是一定的——往誰的身上綁上個十幾公斤的沙袋，誰都不會輕松！而警惕則更是一定的——不再是一個人行走，身上攜帶著一個胎兒，走在那四處都是發(fā)狂奔跑的車流和人群中，孕婦的眼睛是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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